我是龙华选煤厂的一段楼梯台阶，虽然我不会说话，但我却认得每双防砸鞋脚底落下的韵律。

清晨，机修班老王的安全帽总会率先撞破晨雾，手里的扳手叮当响，边走边喊：“减速机故障，赶紧的！”后面跟着的小伙子们拎着油壶、抱着零件，震得我浑身发颤。

早班工人的汗水会在我身上画出潮汐线。电工小王背着二十斤工具包爬楼时，我数着他后颈滚落的第七颗汗珠，正巧砸在工具箱把手上，那处被双手磨得发亮的凹痕，又多了圈咸津津的年轮。新来的实习生总是一步跨三级，崭新的劳保鞋头还带着仓库封箱胶的残迹，后头师父老张沙哑的嗓门追着喊：“臭小子！三级跳当心崴脚！“

晌午的太阳把我烤得浑身发烫。老张的劳保鞋碾着我身上的防滑纹，手指戳向轰鸣的矸石脱介筛：“瞅准铭牌！30千瓦电机，处理量每小时350吨矸石。”，他沾着高浓度药剂的袖口擦过我发烫的脊梁，在锈迹斑斑的钢板上蹭出一条灰褐色的等高线。实习生小陈的圆珠笔尖正扎在笔记本上打滑：振幅9mm,筛缝尺寸1mm，电机转速930r/min。他手背上沾着刚擦洗完设备的油污，把激振器型号FE32里的2晕染成煤星子的形状。

但真正鲜活的时刻总在交班时分，早班工人扣紧工具包时，防砸鞋落地的声响忽然有了韵律。老范扶着栏杆踏着轻快的步伐，工具包里的梅花扳手相互碰撞，叮叮当当应和着鼓风机的余韵。小李在第九级台阶驻足，靴跟轻磕我身上的防滑纹，震落的煤尘里藏着昨夜抢修遗落的弹簧垫片，骨碌碌滚向夜班人的脚边成了接力的信物。

子夜时分，我会咀嚼一整天收藏的声音：安全帽碰撞的脆响、工具包金属的呜咽，还有那些藏在脚步里的密语——穿44码鞋的是即将退休的刘师傅，他总把脚步放得比年轻人轻。哼流行歌曲的是浓缩池的小李，每次处理完煤泥，靴底都带着不同的歌曲节奏。

此刻东方既白，第一批露水正顺着我的防滑纹蜿蜒。我知道几分钟后，忙碌的脚步声会撞碎寂静，早班工人将挨着肩涌来，沾着煤灰的劳保鞋底踏出晨曲的前奏。白天遗落的垫片已经不见，它早已被巡检的员工捡起，与以往积攒的螺栓帽放在了一起，结成钢铁同盟。

寒来暑往，春去秋来。我始终在这里数着工人们用脚步写下的诗行。当换班的声音再次撕裂晨雾时，请允许我继续以一个台阶的维度，见证这些永远沾着煤灰却发着光的生活重量。（选煤公司 韩熙炬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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